百年前黄酒的“出圈”往事
放眼中国酒饮江湖,黄酒是各类酒品里颇显温和、典雅、厚重的一种。不过,近年来亦有不小质疑声,批评黄酒只是局限在“江南一隅”的区域性小众酒水,有甚者干脆放出了“黄酒不出长三角”这般措辞较硬的论调。难道黄酒真的只是长三角部分地区居民的独特“雅好”?揆诸史记,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错觉、误读。事实上黄酒的文化“格调”有多高,百年前它的“出圈”范畴就有多广。
“黄酒不出长三角”吗?
梳理近几年间有关黄酒的舆论,其中影响最盛者,莫过于一句“黄酒不出长三角”。对照历史,此言着实失真,百年前不仅长三角代表性产地的黄酒远销他乡,其他区域也有制售地方特色黄酒的久远传统。
百年前,浙江(绍兴)黄酒走出了本地吗,它又走向了哪些区域?1935年5月,浙江省商务管理局组织编制的《全省农工产品概况统计》强调,浙江“农产品茶叶、绍酒为全国重要特产”。此处所谓茶叶,主要指杭州龙井。可见至少在时人眼中,绍兴黄酒和杭州龙井是居处同一“段位”,在举国范围内具有较高识别度的浙江名品。查阅旧报,当时绍兴黄酒的行销空间很是广远——1936年4月,《东南日报》刊登的一则建言形象归纳了当时绍兴黄酒的广袤市场:“北达平津、大连、青岛、西安等地,南迄汕头、香港、南洋各埠,东自日本的长崎、神户起,西至汉口以西”。引文当中有多少区域不在长三角限定内,不消赘言。
对此,或许会有人献疑“绍酒卖到了某地,并不意味着它开拓了当地市场,如果只是一坛两坛,显然算不上成功植入”。的确,我们尚需举出绍酒在长三角以外城市的具体消费案例,来强化对“黄酒不出长三角”的反驳。那不妨借1936年北平某作家刊载于《实报》的论说来予以验证吧——文章对当时北平、天津等华北主要城市的黄酒来源描述道:“我们平常所饮的黄酒,差不多都是头一年的,由浙江运来,分批售出”。
那么在长三角以外的区域,黄酒是否仅有绍酒这一枝独秀?翻检史料,方知中国黄酒品类繁多,众星闪耀。绍酒虽艳盖群芳,但也并非长三角以外地区的唯一黄酒选择。我国黄酒的制售区域颇为辽阔,不同地方特色鲜明,各有千秋。
1940年,《晨报》上的《京市之黄酒业》一文介绍称19、20世纪之交,北京市面上有五种常见黄酒,分别是南黄酒(绍兴)、内黄酒(内府黄酒,清帝逊位后绝迹)、京黄酒(北京周边土产)、仿黄酒(其他地区模仿绍兴酒)、西黄酒(山西)。其中多款黄酒就是长三角以外地区出品。1926年《伏园游记》里也提到,早年间陕西也曾规模化参考绍酒仿制“南酒”,其中“苦南酒”更接近绍酒,而“甜南酒”则“离‘南酒’殊远,色如‘五加饭’而殊少酒味”。陕西的仿绍酒应当被视作地方特色黄酒,这恰好验证了黄酒生产在长三角之外不仅开枝散叶,更结出了“同宗不同样”的累累硕果。
长三角之外的黄酒消费也呈现出同样的“出圈”格局——1958年,曾从野编写的《烟酒商品知识》总结道:“黄酒是我国人民饮用最久的一种酒类……但特别流行于浙江、江苏、山东、山西和东北各省,为广大人民所喜好,每年销售量占全国酒类销售量的第二位”。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上半叶不同区域黄酒产业各自的辉煌历史,也给后世留下了丰富多元的“黄酒名品”。1960年,轻工业部科学设计研究院组织编写的《黄酒酿造》爬梳了当时尚且发达的各地特色黄酒,在长三角之内的除绍酒外,还有无锡老厫黄酒、宁波黄酒、嘉兴黄酒、丹阳甜黄酒、温州乌衣红麴黄酒、金华踏饭黄酒。而在长三角之外的山东、福建,即墨黍米黄酒、福州红麴黄酒、闽北红麴黄酒也令吃酒者大饱口福。
其实在百年前黄酒的“兄弟较量”间,绍酒虽力压群雄,但并非唯一表现亮眼者。山东青岛的即墨黄酒(黍米黄酒)尤其实力不俗。1921年发表在《新社会报》的《即墨县之社会调查》谈到:“黄酒可算是即墨的特产,别处就有,也总不及这儿出的好”,可见在非大米酿造黄酒的擂台上,即墨黄酒是“常胜将军”。这款流淌着北方粮食“基因”的即墨黄酒也在近代开拓了庞大的东北市场——1927年,《盛京时报》新闻称两年间山东半岛出产的黄酒在东三省市面上极为畅销,甚至冲击到了日本酒的优势地位,其实力之重磅昭然可见。
在长三角之外的某些产区,黄酒在地方酒饮消费架构中的定位也非常高。1937年,农业经济学者郭俊瑛分析了绥远(今内蒙中南部)的情况:“黄酒,绥远俗名‘代酒’……绥人时以饮之,为本地人民好嗜品之一……绥省酒馆中营业之盛衰,亦常以其所用黄酒之优劣为标准也”。这段记载表明那时黄酒不但深受绥远人喜爱,更是该地餐饮业的一大特色。1989年编印的四川青川县《文史资料》提到,当地“近百多年来,黄酒一直在青川广大农村广泛流传。有的农民于每年夏天把黄酒投放市场,作为商品沿街叫卖。就饮者以其能‘一醉二饱三解渴’,又美味又廉价,深受欢迎”。由此可知,历史上青川的黄酒消费一方面超越了“冬令”的传统时间段,另一方面也超出了“餐酒”的一般饮用场合。